我的眼睛盯著飛機座椅背面小電視上面的衛(wèi)星圖,我看到自己正在跨越茫茫的歐亞大陸。從北京,我跨越了烏蘭巴托、圣彼得堡、莫斯科,翻過了烏拉爾山脈,從遙遠的赫爾辛基和奧斯陸再向南飛,我能看見羅馬、馬德里、里昂甚至巴格達,每一個名字都足以讓我眩暈陶醉。
十個小時,八千公里,三萬米的高空藍光水色。當我耳膜開始疼痛時,飛機跌落下云層。我趴到窗邊,法蘭西土地清晰可見。那是一望無際阡陌縱橫的田野、大片大片連綿不斷的森林、星羅棋布紅頂白墻的城鎮(zhèn)村落,仔細看看甚至能發(fā)現(xiàn)童話般令人興奮的古堡。這就是歐羅巴大陸風情萬種的巴黎。我以這種特殊的方式鳥瞰了時尚之都最唯美樸素的內(nèi)涵。
戴高樂機場龐大得夸張,在我坐上飛往慕尼黑的短途飛機時,疲勞終于把我搞得七葷八素。巴黎到慕尼黑再到薩爾斯堡,是六、七個小時不太舒服的睡眠。沉睡中的奧地利,寒氣逼人,安頓好已是奧地利時間凌晨1:40。我抬手看了一眼我未曾撥慢的手表,上面是北京時間7:40。自北京出發(fā),已是通宵未眠。Quality Hotel的床又軟又白,鄰床的女孩躺下去像一直柔軟的天鵝。
窗外是夜幕中的薩爾斯堡,靜得如蔚藍的湖。
從疲憊旅途中醒來的清晨,第一眼望見一望無際的草地醉得我淚流滿面。
因為時差,睡得不大踏實。醒來已能聽見隱約的人聲。拉開窗簾,漫天的金光照得我睜不開眼。我頓然便呆住了。昨天深夜黝黝不見的窗外竟是無邊的草地,點綴其間各樣的歐式小屋,遠處突起的山峰間是皚皚的阿爾卑斯雪山。我奔去,在草地上猛跑,然后一身倒在上面,陽光和草香醉得我淚流滿面。想起8月那些辛苦的日子,此時此景無疑是天堂。
大巴車將我們帶到薩爾斯堡的老城。那些古歐洲的建筑分明就是一張張明信片。我睜大眼睛,試圖印下每一處的美。傳說中的多瑙河不是藍色的,而是玉色的,蘊發(fā)出渾厚寧靜的綠。我背著包跌跌撞撞地在老城里暴走,用手觸摸那些經(jīng)年的石墻,仰望哥特式教堂高高的尖頂,聽街頭藝人投入的琴聲。鴿子在廣場上懶懶地漫步,許多稀奇古怪的狗隨主人從我身邊走過,高大的歐洲馬拉著車,上面坐著奧地利服裝翹著胡子的大叔。一個純粹的傳統(tǒng)的東方女子,不遠萬水千山,來此遙遠之地赴一個與中歐文明的約會。
我在老城里盲目地走,那些尖頂?shù)模瑘A穹的,石墻的,白瓦的建筑把城里的路擠得窄窄,抬頭望去的每一卷花飛角的窗欞外都是一捧捧奪目的鮮花。莫扎特的故居就隱藏在這些舊式的房里。門口有著六國的語言,我在中文介紹的上面看見我熟悉的國旗。這已是百年的房屋,墻壁清涼細膩,光線柔和,工作人員溫文爾雅,我慢慢地走,想象著無數(shù)的流年。
薩爾斯堡大教堂(Salsburger Dome)是這個城市最心臟之所在。我穿越大街小巷,竟然不知該如何尋找。累了,我隨意尋了個人少的咖啡館,在這異國他鄉(xiāng)的悠閑的下午,我喝著下午茶,拿出那些我細心挑選的明信片,把美把漂泊把所有沉靜的歡躍分享給我遙遠故國的親人和朋友。
終于,在夕陽斜照的時候,在我無數(shù)次走過的廣場,在別人的提醒下,我突然地見到它了。
因為它過于雄偉以至于我不敢將它認做教堂。它綠色的巨大的圓形屋頂帶有著早期的巴洛克風格。三道大門的廊上寫著“774”,“1628”和“1959”,這三個年代銘刻了大教堂不斷被重建修葺的歷史。4座巨大精美的雕像如守護神,中間的兩位是分別手持鑰匙和寶劍的圣徒彼得和保羅。
斜照的陽光穿透教堂窄窄的門洞,威嚴筆直的圣道直伸到耶穌相下,油燈和蠟燭靜靜地燃燒著,高高的穹頂是鋪天的宗教壁畫,凝白的天使像從天而降,巨大的管風琴在高高的墻上豎起一壁的莊嚴。在這里,千年來不知有多少圣徒的朝拜,流淌過多少經(jīng)年的故事。
薩爾斯堡即是鹽堡。占有這個城市的鹽產(chǎn)也就占領著這個城市。如同在這個以產(chǎn)鹽而發(fā)起的城市的每一個角落,幾乎都可以看到拿那在高高的山頂上城堡,那里曾住著無數(shù)代大主教,將威嚴的觸角伸向整個城市。經(jīng)年累代的修繕城堡如今已是游人如織的地方。對于那些舊式的光滑的古炮,古盔甲,古兵器我已沒有什么興趣,反倒是穿過許多幽暗的巷道和密室,登上了觀景臺。陽光明亮地照著,風呼呼地吹,眼下是一覽無余的一覽無余的薩爾斯堡城,藍帶子一般的多瑙河在不遠處泛著鱗光。
世代大主教的威嚴早已灰飛煙滅,仰望鹽堡,潔凈如藍天下的童話。
在薩爾斯堡度過的幾天如同世外桃源。散落在草地上的是各式各樣如童話般的小屋,許多小屋看起來很長時間沒有人,大抵是一些人安置在這里供度假小住的吧?在晨光中,一個美麗的奧地利女孩帶著她的大狗散步,狗撒歡地無拘無束地瘋跑。周末的薩爾斯堡全城休息,甚至包括超市。所有的人都有享受自己生活享有自己休息的權(quán)利。薩爾斯堡人休閑且富足,在這里,社會保障優(yōu)厚,貧富差距不大,人們掙錢即可任意消費。像這樣的沉淀下物質(zhì)的小國家,那是倉廩實而知禮節(jié)的從容淡定。
相比起來,被稱為未來全球最大的經(jīng)濟實體的中國更像一個暴發(fā)戶。我們在焦慮中生存、在浮躁中狂歡,沒有任何保障的醫(yī)療失業(yè)保險讓我們承受著巨大的不安全感,所以,為了有些微的保障,我們每天起早貪黑辛苦地加班,擁擠在沙丁魚般的公車上,為了按揭的房貸小心翼翼。我們不敢有太多精神的追求,一旦有想法馬上就被現(xiàn)實打碎。黑心小煤礦、拖欠民工工資、環(huán)境污染、官僚腐敗,我們在夾縫中如履薄冰茍且偷生。我在種滿鮮花陽臺上隨手寫寫畫畫,望望山吹吹風,當想起這一切以及那些不曾言及無需悉數(shù)的苦難時,我忍無可忍地哭了起來,寫了明信片給我的朋友,希望她能夠在遙遠的地方感念到我憂傷的心。
玉色的多瑙河穿過這豐滿而從容的世外小城。
在一個休息的早晨,女孩子們在忙著照相,我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了賓館。穿越公路和大草坪,那里棲息著一塊寧靜的農(nóng)莊。地已經(jīng)犁好,新土松軟而芳香。馬三三兩兩被圈養(yǎng)著,閑適地吃草。
它們住在阿爾卑斯山下小木屋旁遠離鬧市,大抵是第一次見到我這樣黃皮膚的孩子,都紛紛抬頭睜大眼睛看著我。
我站在這無邊空闊的草地上,無比的渺小,也愣愣安靜地望著它們。等它們已經(jīng)對我不感到好奇時,就又懶懶得意地玩去了。牛們可就沒有馬那么舒服了,它們擠在一起,把頭伸出來,吃著切碎的青草,有幾只見我來便哞哞的叫起來。
它們的主人開著拖車,把一大車機器切好的草運來,見我拿著相機只朝我笑笑就把草鏟到牛們的面前,有時候還要吆喝吆喝那些互相爭食而擁擠的牛們。干完活,他開著車揚長而去。
住在山下養(yǎng)幾匹馬兒牛兒與清風為伴流水為歌是多少中國傳統(tǒng)士大夫的理想歸宿,興許我也會在某個頓悟的時候不顧一切地隱居到此地,做一個劈柴喂馬春暖花開的農(nóng)婦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