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國梧桐的樹葉落了一地,鋪在人行道上,枯萎的樹葉,有的金黃,有的棕色,踩上去簌簌的。風裹著樹葉,撲在行人的身上,帶著晚秋初來的寒意。此時,看到道路的十字路口,有一大黑鐵鍋,鍋中盛滿了大顆粒的粗糲的沙子,一身材矮小的男子,留有短須,手握一柄鐵鍬,奮力翻動,旁邊一個女人,頭上包著一方棗紅色的頭巾,高聲叫賣“糖炒栗子唻——”那個“唻”字拖著長長的尾音,不知哪里的方言。
暮秋時分,風急急地旋著落葉,薄暮的十字街頭,一聲“糖炒栗子”給人以溫暖的感覺。多年前,我在這個時節(jié),經(jīng)常買一包回家,栗子還冒著熱氣,取一顆,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,一使勁,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栗子殼爆裂,殼帶著那層毛絨的膜掉下,取出金燦燦的果實。
糖炒栗子很面,面中透著一股甜,甜中有絲絲縷縷的香味。這種香味是糧食作物所特有的味道,而非水果的香甜氣息。
糖炒栗子最適合熱戀中的情人吃,寒意浸人的秋風襲來,兩人相互偎依著,走在華燈初上的大街上,吃幾個熱乎乎的糖炒栗子,愛情的滋味更加悠長。事實上,在《詩經(jīng)》中,栗子的香、甜、面就已經(jīng)是滲透到愛情中。《國風》中有一篇寫男女之情的,栗子出場了:“東門之栗,有踐家室,豈不爾思,子不我即。”這詩中的姑娘,和她思念的人兒住得很近,房屋都挨著,可人卻很疏遠。她在想著他,怨他不來。如果今天的女性,想要表白心跡,不妨送他一包糖炒栗子。
炒栗子中不僅有愛情的甜美與哀怨,也有麥秀之痛,黍離之悲。
陸游在《老學庵筆記》中記述過一段動人的故事。他說:“故都(指北宋的汴京,即今開封)李和炒栗,名聞四方,他人百計效之,終不可及。”看到這一段,啞然失笑,我們家樓下的烤鴨店上赫然貼著:“一直被人模仿,從未被人超越。”我真懷疑,這個很雷人的廣告詞是從“他人百計效之,終不可及”模仿來的。李和的炒栗子名動京城,皇宮貴族爭相采購,平民百姓也可買到一飽口福,當然,需要排隊。凡是排著長長隊伍購買的東西,都火得一塌糊涂。李和成為炒栗子行當?shù)捻敿飧呤,自然發(fā)了大財。
且慢笑,接下來就很悲。接著講道:“紹興中,陳福公及錢上閣,出使虜庭,至燕山,忽有兩人持炒栗各十裹來獻……自贊曰:‘李和兒也。’揮涕而去。”汴京被金攻破,靠炒栗子炒芡實發(fā)家的李和,在國破家亡后,流落到燕山一帶,遇到宋使,獻上炒栗子。這栗子里寄托了故國之思,想起東京往日的繁華舊夢,這炒栗子如何吃得下?
不管朝代如何更迭,人們還是要吃炒栗子的。炒栗子這個小行當,從歷史長河中延續(xù)下來,幾乎沒有怎么變化。清代人郭蘭皋在《曬書堂筆錄》中說:“及來京師,見市肆門外置柴鍋,一人向火,一人高坐機子上,操長柄鐵勺頻攪之,令勻偏。”把炒栗子的情景描述得十分生動具體,如在眼前。
栗子扒殼,炒食甚佳,入菜也頗有風味。汪曾祺在《栗子》文中說:“栗子雞是名菜,也很好做,雞切塊,栗子去皮殼,加蔥、姜、醬油,加水淹沒雞塊,雞塊熟后,下綿白糖,小火燜二十分鐘即得。雞須是當年小公雞,栗須完整不碎。”
長在樹上的栗子,像一個小刺猬,有殼包裹著,殼外長著怒放的硬刺。深秋,栗子熟了,就會從枝頭脫落。2012年夏天去臨朐,沂山風景區(qū),導游介紹,山中曾有一古寺,后在歲月中坍塌,不知毀于戰(zhàn)火還是“文革”。古寺旁,生大量板栗。夜深人靜,栗子從枝頭掉下,摔的栗子從殼中迸出來,在山谷中有回響。僧人撿拾栗子,每年寒冬大量儲存。遇荒年,以栗子做粥,布施救濟難民。
如此栗子,善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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