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紅樓夢》中的宋文化(上)
http://www.b6man.com 添加時間:2016/6/20 8:49:30 來源:河南省旅游局信息中心 點擊次數(shù):
《紅樓夢》既是一部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,也是一部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的集大成者,書中涉及的宗教哲學(xué)、典章制度、人物典故、詩詞曲賦、琴棋書畫、服飾飲食、風(fēng)俗游藝、園林建筑、陳設(shè)器用、經(jīng)濟地理、生物醫(yī)藥等內(nèi)容,正如清代《紅樓夢》評點家王希廉所說,“可謂包羅萬象,囊括無遺,豈別部小說所能望見項背”。既然如此,繁榮的大宋文化自然也在多方面展示于曹雪芹及續(xù)作者的筆下。
宋詩洋洋大觀
宋代文學(xué)作品在《紅樓夢》中多有體現(xiàn),以宋詩最多,有直用、改用,也有化用。第5回《紅樓夢曲·聰明累》“機關(guān)算盡太聰明,反算了卿卿性命”句中“機關(guān)算盡”出自黃庭堅《牧童詩》:“騎牛遠遠過前村,短笛橫吹隔垅聞。多少長安名利客,機關(guān)用盡不如君。”原作表達的是對牧童閑適生活的贊美,《紅樓夢》用此典是預(yù)示王熙鳳的結(jié)局。同一回《紅樓夢曲·世難容》詠妙玉,其中“到頭來、依舊是風(fēng)塵骯臟違心愿。好一似、無瑕白玉遭泥陷”,預(yù)示妙玉的遭際。這里的“骯臟”讀音為kǎng zǎng,意思是剛直不阿。文天祥《得兒女消息》詩:“骯臟到頭方是漢,娉婷更欲向何人?”
第17回,賈政帶寶玉和一群清客參觀大觀園?吹接娴拇溽郑Z政十分喜歡,清客們附和“極是。非胸中大有丘壑,焉想及此”。“胸中大有丘壑”出自黃庭堅《題子瞻枯木》“胸中原自有丘壑”詩句,是贊譽蘇軾的才情。來到稻香村,隨從說“非范石湖田家之詠不足以盡其妙”。“范石湖”即范成大,號石湖居士,“田家之詠”指其田園詩《四時田園雜興》。
說到“襲人”的名字,一向嚴格要求寶玉的賈政不喜歡,問由來,寶玉只好交代:“素日讀詩,曾記古人有一句詩云:‘花氣襲人知晝暖’。因這個丫頭姓花,便隨口起了這個名字。”這一詩句源自陸游《村居書喜》,原句為“花氣襲人知驟暖,鵲聲穿樹喜新晴”。這個情節(jié)在第23回中。
第38回,大觀園賞桂品蟹詠菊后,大家又有一連串的“螃蟹詠”。寶玉自嘲吃蟹饞相:“原為世人美口腹,坡仙曾笑一生忙。”“坡仙”是蘇東坡別稱,他有不少詩文寫自己貪吃的饞相,寶玉之作是受了蘇詩啟發(fā)。讀至此,誰還相信這位公子“腹內(nèi)原來草莽”?
賈母帶劉姥姥和寶、黛、釵等人到妙玉處品茶,妙玉用自己的綠玉斗給寶玉斟茶,不料被寶玉視為“俗器”,妙玉不高興,寶玉以“俗說‘隨鄉(xiāng)入鄉(xiāng)’,到了你這里,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”來說妙玉高雅。“隨鄉(xiāng)入鄉(xiāng)”又作“隨鄉(xiāng)入俗”。范成大《秋雨快晴靜勝堂席上》:“天涯節(jié)物遮愁眼,且復(fù)隨鄉(xiāng)便入鄉(xiāng)。”這體現(xiàn)在第41回中。
第48回,黛玉教香菱學(xué)詩,香菱說喜歡陸游的“重簾不卷留香久,古硯微凹聚墨多”,沒想到林老師當頭棒喝:“斷不可學(xué)這樣的詩。”因為“見了這淺近的就愛,一入了這個格局,再學(xué)不出來的”。對于陸游這兩句詩,黛玉因為詩意直露而不喜歡。
第50回,才女們在蘆雪庵即景聯(lián)句,其中湘云聯(lián)句“龍斗陣云銷”,化用張元《詠雪》“戰(zhàn)罷玉龍三百萬,敗鱗殘甲滿天飛”詩意;黛玉聯(lián)句“煮芋成新賞”,暗用了蘇軾贊山芋的《玉糝羹》“香似龍涎仍釅白,味如牛乳更全清”之典故;寶琴聯(lián)句“月窟翻銀浪”,則用了陳與義《十七日夜詠月》“玉盤忽微露,銀浪瀉千頃”句意。接著詠紅梅,李紋詩句“誤吞丹藥移真骨”,意思是說梅花本非紅色,因誤吞丹藥而脫胎換骨,用了方子通《紅梅》“紫府與丹來換骨,春風(fēng)吹酒上凝脂”句意。
第62、63回中,寶玉過生日,平兒提出玩“射覆”酒令游戲,寶釵覆一個“寶”字雅謔寶玉,寶玉以“敲斷玉釵紅燭冷”射“釵”字。詩句出自鄭會《題邸間壁》:“酴公式香夢怯春寒,翠掩重門燕子閑。敲斷玉釵紅燭冷,計程應(yīng)說到常山。”又抽花名簽酒令以助酒興,李紈的酒令引詩“竹籬茅舍自甘心”,出自王琪《梅》:“不受塵埃半點侵,竹籬茅舍自甘心。只因誤識林和靖,惹得詩人說到今。”麝月的引詩“開到荼蘼花事了”出自王琪《春暮游小園》:“一從梅粉褪殘妝,涂抹新紅上海棠。開到荼蘼花事了,絲絲天棘出莓墻。”香菱的引詩“連理枝頭花正開”,出自朱淑真《落花》:“連理枝頭花正開,妒花風(fēng)雨便相催。愿教青帝常為主,莫遣紛紛點翠苔。”黛玉引詩“莫怨東風(fēng)當自嗟”,出自歐陽修《明妃曲·再和王介甫》:“狂風(fēng)日暮起,飄泊落誰家。紅顏勝人多薄命,莫怨春風(fēng)當自嗟。”襲人引詩“桃紅又是一年春”,則出自謝枋得《慶全庵桃花》:“尋得桃源好避秦,桃紅又是一年春。花飛莫遣隨流水,怕有漁郎來問津。”
同是第63回,妙玉賀寶玉生日的帖子署名“檻外人”,寶玉不解,岫煙告訴他,妙玉常說“縱有千年鐵門檻,終須一個土饅頭”,所以自稱“檻外之人”。這兩句詩出自范成大《重九日行營壽藏之地》:“家山隨處可行楸,荷鍤攜壺似醉劉?v有千年鐵門限,終須一個土饅頭。”“鐵門檻(限)”喻生死界限,“土饅頭”指墳?zāi)埂C钣袷浅黾胰,署名和這兩句詩當然符合其身份。
在第64回,寶玉、寶釵看到黛玉的《五美吟》大加贊賞,寶釵也趁機闡發(fā)詩論“做詩不論何題,只要善翻古人之意”,并舉王安石《明妃曲》“意態(tài)由來畫不成,當時枉殺毛延壽”、歐陽修《明妃曲·再和王介甫》“耳目所見尚如此,萬里安能制夷狄”詩句。兩詩在命意上均推陳出新,故寶釵以此類比黛玉詩作。歐陽修的原句是“耳目所及尚如此”。
寶黛二人參禪,試探愛情。黛玉以“水止珠沉,奈何”設(shè)問,寶玉以“禪心已作沾泥絮,莫向春風(fēng)舞鷓鴣”作答,表達愛情專一。寶玉引詩上句出自道潛和尚之口。蘇軾守彭城時,向道潛討詩,道潛口占一首:“多謝尊前窈窕娘,好將幽夢惱襄王。禪心已作沾泥絮,不逐東風(fēng)上下狂。”這是第91回的情節(jié)。
第99回中,已任江西糧道的賈政正在看書,一封公文飛遞而至,上有“仰蒙雅愛,許結(jié)朱陳,至今佩德勿諼”之句。“結(jié)朱陳”意思是聯(lián)姻。從前江蘇一村有朱、陳兩姓世代通婚,對此蘇軾詩曰:“何年顧陸丹青手,畫作《朱陳嫁娶圖》。聞道一村唯兩姓,不將門戶買崔盧。”
第108回,賈母為寶釵過生日,席間行酒令,大家輪流擲骰子,說出骨牌名、曲牌名后再說一句《千家詩》。賈母說“將謂偷閑學(xué)少年”,出自程顥《春日偶成》:“云淡風(fēng)輕近午天,傍花隨柳過前川。時人不識予心樂,將謂偷閑學(xué)少年。”李綺說“閑看兒童捉柳花”,出自楊萬里《初夏睡起》:“梅子流酸濺齒牙,芭蕉分綠上窗紗。日常睡起無情思,閑看兒童捉柳花。”湘云說“白萍吟盡楚江秋”,出自程顥《題淮南寺》:“南去北來休便休,白萍吹盡楚江秋。道人不是悲秋客,一任晚山相對愁。”
宋詞及歐陽修的散文
和宋詩相比,《紅樓夢》中的宋詞不算多,同樣有直用、化用之別。第28回,寶玉、薛蟠、蔣玉菡等一起在馮紫英家中赴宴。席上寶玉行酒令,“要說悲、愁、喜、樂四字,卻要說出女兒來,還要注明這四字原故”,并且“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時樣曲子,酒底要席上生風(fēng)一樣?xùn)|西”。寶玉唱的是一曲愛情的頌歌《紅豆》,酒底是“雨打梨花深閉門”。這個酒底,來自秦觀(一說李重遠)的詞作《憶王孫》。原句是:“萋萋芳草憶王孫,柳外樓高空斷魂,杜宇聲聲不忍聞。欲黃昏,雨打梨花深閉門。”
第50回中,才女們詠紅梅,李紋的詩句“凍臉有痕皆是血”,以人的“凍臉”比喻紅梅,取意于蘇軾《定風(fēng)波·紅梅》“自憐冰臉不宜時”句。
在第70回中,海棠社改名桃花社,推黛玉為社主。大家以柳絮為題填詞,黛玉填一闋《唐多令》,有“嫁與東風(fēng)春不管,憑爾去,忍淹留”句。“嫁與東風(fēng)春不管”既化用了唐代李賀的《南園》“可憐日暮嫣香落,嫁與春風(fēng)不用媒”句,也化用了張先詞作《一叢花令》中“沉恨細思,不如桃杏,猶解嫁東風(fēng)”和賀鑄詞作《芳心苦·楊柳回塘》中“當年不肯嫁東風(fēng),無端卻被秋風(fēng)誤”句。寶琴《西江月》:“漢苑零星有限,隋堤點綴無窮。三春事業(yè)付東風(fēng),明月梅花一夢。幾處落紅庭院,誰家香雪簾櫳?江南江北一般同,偏是離人恨重。”又不難在蘇軾《水龍吟·次韻章質(zhì)夫楊花詞》“不恨此花飛盡,恨西園、落紅難綴”“細看來,不是楊花,點點是離人淚”和章公式《水龍吟·燕忙鶯懶芳殘》“傍珠簾散漫,垂垂欲下,依前被、風(fēng)扶起”中找到影子。
在第87回中,黛玉看寶釵來信,探春、湘云等人來到,說話間風(fēng)吹一陣香氣而來,黛玉說像木樨(即桂花)香,探春說不是,湘云反駁:“你可記得‘十里荷花,三秋桂子’?在南邊,正是晚桂開的時候了,你只沒有見過罷了。”“十里荷花,三秋桂子”典出北宋柳永描寫杭州及西湖的詞作《望海潮·東南形勝》。
除宋詩、宋詞外,歐陽修的散文也走進了《紅樓夢》。還是在第17回,賈政帶寶玉等人在大觀園見一亭子,命清客題名,他們以歐陽修《醉翁亭記》“有亭翼然”句命名為“翼然”,賈政不同意,提出以“瀉出于兩峰之間”句用一“瀉”字,寶玉又說不妥,提議以“沁芳”命名,賈政等人認可。還是第62、63回,寶玉、平兒過生日,湘云的酒令,酒面第一句“奔騰而澎湃”,出自歐陽修的名作《秋聲賦》。醉眠芍藥,她在夢話中說的酒令“泉香而酒洌”,則出自歐陽修的另一佳作《醉翁亭記》。
(作者:鄧高峰 責任編輯:陳艷華) 【回到頂部】 【返回上頁】 【關(guān)閉窗口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