剎那,遇見
坐上民航班車,沿著拉薩河開往城里。
堵車了,據(jù)說是前邊有車子翻進了拉薩河。這一來一去的兩車道,能不堵車么?
下車,拉薩河就在我眼前!
她像一條臂彎,從雅魯藏布伸出來,把拉薩攬在懷里……
她像一條哈達,從喜馬拉雅上飄下來,為拉薩送來清涼與甘甜……
車上的當?shù)厝颂嵝盐,河水很冷,不要輕易嘗試。
對哦,這是雪山上的融水,能不冷么?
轉(zhuǎn)念一想,長江、黃河,哪一個不是從雪山上奔流而來?
只是到了中下游,奔流的時間長了,這雪山上的水,就變了模樣。
車行幾里,一個拐彎,忽然眼前一震——布達拉!
忙揉揉眼睛,難道是我高反到產(chǎn)生幻覺了么?
旁邊的乘客,朝著窗外指指點點。
他們知道我是第一次來,一再跟我確認——不是幻覺!就是布達拉!
夢了千遍百遍的布達拉,就在這一刻,毫無防備地讓我遇見?
沒有哈達,沒有薰香,沒有酥油燈,沒有五體投地……
醞釀了許久的感情,竟找不到一個爆發(fā)的出口!
就好像,漂洋過海終于來到情人跟前,一路上心心念念期待的傾訴,在見到情人的那一剎,全部化為烏有,語塞。
有一些感動,不需要任何語言。沉默是最大的力量。
窗外的斑斕
在東措登記入住的時候,前臺告訴我,單人間正在裝修,給我一個標準間,價格不變。
那么,兩張床,一張用來睡,一張用來放衣服,也是很好的。
東措是個四合院樣式的建筑。我的房間在2樓,窗戶正對著中間的庭院。
拉開窗簾,“嘩”地一下,彩色陽光灑了我一床單。
抬頭望去,原來這院子上空,掛滿了五彩經(jīng)幡,午后的陽光,透過經(jīng)幡照進來,很是斑斕。
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充滿陽光小地方。
先去樓下吃碗面。
等待的時候,踱到旁邊的飾品小店轉(zhuǎn)轉(zhuǎn),不小心就認識了陳飛。
后來跟他熟了一點兒,我就叫他飛哥。關于飛哥的故事,回頭我會詳細寫。
那天,我還能記得的,只有飛哥給我的一個提醒:出去后,再也不要說自己是上海來的,記得說自己是四川人。
烏拉!我小時候打下的重慶話基礎又一次派上用處了!學會一門方言,確實很重要。
寂寞拉薩站
由于沒搞定回程的車票,到拉薩后的第一樁事情,就是奔向火車站買票。
拉薩的機場離開市區(qū)很遠,火車站也不近,只能打車過去。
有了飛哥的提醒,我開始學著跟四川司機套近乎,連帶談價格也有了些許底氣。20塊,去火車站!
火車站門口,出乎意料的冷清,倒是襯得這里森嚴的戒備分外自然。
一條小河從旁邊流過,河水很淺,更像是小溪。河邊的馬路上,幾乎看不見車來人往。出租車到了這里,下客,掉頭離開,容不得半點停留,也不管等不等得到生意。
偌大的站前廣場,被警戒線攔了起來,里面空無一人,只有新載種的小松樹棵棵直立,好比一個個站崗的哨兵。
這種情景,用“草木皆兵”來形容,倒挺合適。我啞然失笑。
廣場的右側(cè),有一條通道可以到達售票處。
通道入口有荷槍實彈的武警,旁邊有警犬虎視眈眈地看著我。
我吸了口氣,給自己壯了壯膽,然后埋著頭往里走。
通道中間,有一頂臨時帳篷。進去之后,先是一道安檢門。把背包放上傳送帶,人從安檢門里走過去。我有點兒疑惑,似乎這不是去火車站,而是準備上飛機了。
然后,出示身份證。警察把我的身份證放在一個飯盒大小的黑色機器上照了一下,“嘀”的一聲過后,他點頭示意,我可以過去了。
售票大廳里空蕩蕩的,加上三個窗口里面的三位售票員,統(tǒng)共不超過10個人。
這跟新客站排隊買票的勁兒,可真是天壤之別!
拉薩站——青藏鐵路的終點站,其實別有一番風味。
背靠著被冰川切割留下道道痕跡的大山,“拉薩站”三個金燦燦的大字在湛藍的天空里,閃閃發(fā)光。要是有白云的映襯,那就更完美了。
可是,是什么讓拉薩站如此寂寞?寂寞得簡直顛覆了我對一個省會城市的火車站的想象!
是那些敏感的人、敏感的話題、敏感的字眼么?
我不知道,也不想說。出發(fā)之前,我對自己說:此去,只談風月。
有歌手曾經(jīng)這么唱:今夜的寂寞讓我如此美麗。
而這份寂寞,是否增加了拉薩站的美?
無論如何,我都有那么一點兒期待,就像期待一個小男孩經(jīng)歷風吹雨打,磨練成一條漢子那樣,希望有朝一日,洶涌的人群能讓拉薩站喧嘩起來,回到一個承載高原運輸重任的火車站該有的樣子。
那才是真正的高原雄風。
孩子,你想對我說什么?
這是一個故事,很蹊蹺的故事,需要一點兒耐心看完。
策門林寺,也有叫策墨林寺的,名字不重要,反正都是藏語的音譯。這個寺廟很小,很不起眼,藏在小巷深處,根本就上不了任何一本旅行手冊。
我卻聽說,這個寺里面有家裁縫鋪,藏袍做得很不錯。我想給自己訂做一套藏袍,入鄉(xiāng)隨俗。因為定制服裝總要隔幾天才能拿到,于是火車站回來后先去找策門林寺。
果然很不好找!這里的巷子,就像上海老城廂地區(qū)的弄堂。
寺廟門口有三兩個藏族小孩在玩耍,我瞥了他們一眼,抬腳進去了。
“阿姨!”背后傳來一個孩子清脆的聲音。
我收住腳,轉(zhuǎn)身,看見剛才在門外玩耍的一個藏族小男孩站在我的身后。
他攤開手,掌心里有一顆糖果,糖紙還沒拆開。
我接過糖果。尋思著跟他做點兒溝通,替他拍照吧!
小男孩很聽話,站到門外墻邊,面對鏡頭,怯怯地,似笑非笑。
“你幾歲呀?” 我想留下小男孩的地址,回去后把相片洗出來寄給他。
小男孩不說話,伸出4根手指——原來才4歲,那是不能指望他寫下地址了。
“你爸爸呢?”我希望他的家長能給我留下地址。
小男孩仍舊不說話,只是伸出手臂,朝前指。
“帶我去找你爸爸,好么?”
小男孩還是不開口,直接抬腳就走。我也只能跟在他后頭。
曲里拐彎地走了有十多分鐘,來到小昭寺路街上,他家在一棟房子的二樓。
家里還算干凈,小男孩朝著空蕩蕩屋子喊了一聲:阿媽!
一個老婦人出現(xiàn)了,我簡直要懷疑我的眼睛,這蒼老的樣子,簡直可以做4歲小男孩的奶奶了。
這位婦人顯然沒把我放在眼里,一把拽過小男孩,訓起話來。
我成了不速之客。訕訕地退到外面的街上,我又迷路了。
再次回到策門林寺門口的時候,一個喇嘛站在門口,告訴我:今天關門了,明天來吧!
那一刻,我有點兒崩潰。禁不住在心里怪起這個小男孩來:要不是他,我今天就不會遲到,就不會錯過。
這個小男孩的出現(xiàn),沒有任何征兆,就這么兀然打亂了我的計劃。他長得并不討人喜歡,甚至還有點兒不好看。按我的喜好,根本不會在意這樣的孩子;蛟S老天知道這一點,所以他叫住我之后,給了我一顆糖,以此吸引我的注意力。
幫他拍照,去找他的家人,都是我的一廂情愿。而我之所以愿意做這些,全是因為拿了他的一顆糖。當然,安全起見,我沒有吃那糖。
然后,就是莫名其妙地去他家,莫名其妙地被冷落,莫名其妙地又一次迷路,莫名其妙地錯過了那個裁縫鋪。
甚至,那個小男孩自始至終都沒有跟我說過一句完整的句子,而只有一個單詞:“阿姨”。
這一切,難道不是冥冥中安排好的么?在小男孩叫我“阿姨”而我回頭的剎那,結(jié)局已經(jīng)注定被改變。
后來的幾天里,我一直在想,這個孩子似乎是老天安排的一個暗示,想告訴我一些什么,阻止我去策門林寺。可是孩子,你究竟想對我說什么呢?
我想不出來,也不敢繼續(xù)往下想了。最終,我再也沒有去過策門林寺。
不屬于我的東西,終究不是我的。何況在藏地,不必要的執(zhí)著,就不要堅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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