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繡名古畫聞名的汴繡,穿越千余年歷史風云,依然操持著它獨特的藝術語言,沉穩(wěn)端莊,古樸典雅。
開封郊外,汴河波光旖旎,船夫緊張勞作,士大夫閑庭信步;沿河兩邊的房屋綿延不絕,店鋪、酒肆全都是一派繁忙景象;巍峨的城樓,雄偉的虹橋,熙來攘往的行人,林林總總的行當?shù)暾?hellip;…這個場景,人們并不陌生——清明上河圖。
對于大多數(shù)手藝人來說,《清明上河圖》已經(jīng)是一個象征極端的符號,以至于無論做什么手工,平面的還是立體的,都會在技藝、財力和精力積累到一定程度后,去嘗試打造一件《清明上河圖》。而對于從事汴繡的人來說,繡這幅畫絕不僅僅是一個表達極致狀態(tài)的方式。他們在繡張擇端的大手筆,也在繡自己的歷史;在呈現(xiàn)千余年前的歷史場景,也在思考自己從何處來,將向何處去。
有意思的是,觸摸汴繡,竟然是打開中國丹青妙筆歷史長卷的一個方式。
名古畫的另一種表達
走進開封,只要稍稍留意,就能感受到這里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。“汴京”、“汴梁”穿越千年依舊車水馬龍,如今的繁華和其他大都市幾無二致。但是,這里曾經(jīng)以顯赫的王者風范統(tǒng)馭九州大地,其源遠流長的手工文化也曾在各自的領域盛極一時。
“汴京”出“汴繡”,在蘇繡、湘繡、蜀繡、粵繡并稱四大名繡的當下,“汴繡”并不為人所知。好事者甚至很想讓汴繡擠進刺繡第一方陣,稱其為“五大名繡”之一。殊不知,早在遙遠的北宋,汴繡已經(jīng)作為皇室專寵名滿天下。那時候,其他四個南方繡種,還沒形成大氣候。
宋徽宗崇寧四年(公元1105年),朝廷成立“文繡院”,面向全國招募最優(yōu)秀的刺繡工匠300名。這樣,全國善繡者基本上都集中在開封了。之前,民間刺繡不成體系,朝廷需要刺繡產(chǎn)品,就交給民間的繡女做,完了付工錢,F(xiàn)在,有了水平一流的御用刺繡機構,朝廷就不斷換著花樣要大制作。久而久之,“汴繡”形成了用色沉穩(wěn)、古樸典雅、端莊大氣的特點,極具宮廷氣質。在題材內容上,則以繡名古畫見長,并成為一個傳統(tǒng)。
汴繡研究所副所長、河南省工藝美術大師程曼萍介紹,從制作而言,汴繡講究平、齊、光、亮、和、順。所謂“平”是指繡面平整,邊緣整齊,畫面光亮,色彩柔和,絲理順暢。從針法角度講,用針法要恰到好處,即所謂的“應物象形”。
漫步汴繡廠展廳,仿佛穿行在丹青妙筆長廊。這些畫作全部由針線揮就,呈現(xiàn)絲線的質感,“較畫更佳”:唐周昉《簪花仕女圖》,主要用“高古游絲描”,使得畫面明快、雅潔,人物豐滿、亮麗,整個繡品比原作更鮮艷,更具舞動的感覺;面對唐閆立本《步輦圖》,繡工們克服了原作色彩已經(jīng)陳舊和單調的不足,使用“平針繡”、“散套繡”、“對針繡”和“滾針繡”等針法,把人物服裝雍容、飄逸的質感表現(xiàn)出來;清代畫家郎世寧的作品《百駿圖》,繡工們借鑒西洋畫技法,山坡、草地用“亂針繡”,樹木用“打籽繡”表現(xiàn)茂密的感覺,馬匹則用“平針繡”和“散套繡”,將馬兒的膘肥體壯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
此外,張萱《虢國夫人游春圖》、五代顧閎中《韓熙載夜宴圖卷》,也是汴繡的代表題材。 這些名古畫,經(jīng)由畫師再設計,由繡工用絲線表現(xiàn)出來,所呈現(xiàn)的畫作別有一番韻味。名古畫似乎通過汴繡,找到了另外一種表達方式。
真正的大跨越當然是《清明上河圖》。1958年,經(jīng)設計人員和繡工們對色彩和針法的反復探索,鴻篇巨制《清明上河圖》繡制成功,并成為開封針對建國十周年的國慶獻禮。經(jīng)過千余年的沉淀,汴繡以一個登峰造極的姿態(tài),呈現(xiàn)在世人面前。
長525cm,高25.5cm,郊野、汴河、城關三個部分囊括800多個人物,90多頭牲畜,170多棵樹木,要把這樣的畫作“搬”到繡布上,難度可想而知。“原有的針法遠遠不夠用,繡工和設計人員集思廣益,多次在一起開會研究,去公園、農(nóng)村、河邊進行仔細觀察和揣摩。經(jīng)過多次實驗,最終成功。”程曼萍說起這件事,就像在講述自己家里的一段輝煌傳奇。
轉眼40多年過去,汴繡《清明上河圖》已經(jīng)像湘繡的獅虎、蘇繡的貓狗一樣,成為一個視覺符號、一個地理標志。
汴繡傳世之本
在汴繡車間看飛針走線是一種享受,碩大的繡布上,針線穿梭,簡直眼花繚亂。明代史學家屠隆在《考槃余事·宋繡畫》中寫道:“宋之閨繡畫,山水人物、樓臺花鳥,針線細密,不露邊縫。其用絨止一、二絲,用針如發(fā),細者為之,故眉畢具,絨彩奪目,而豐神宛然,設色開染,較畫更佳!女紅之巧,十指春風,迥不可及”。汴繡之精細可見一斑。
程曼萍介紹,在繡制一幅作品時,首先要選好畫稿,然后進行白描,把原畫勾勒下來作為刺繡的底稿。將真絲軟緞上在繃床上,將白描底稿描繪其上。“然后選線、定針法,有時一根繡線要劈成36支細線,比頭發(fā)絲還細。”
面對一些寫實作品,繡線的顏色可能不夠,這就需要兩種、三種線交叉使用。“比如綠色,繡的時候不一定用綠色絲線,而是藍色、黃色交叉。”這樣做,綠色就有了由深到淺的層次,呈現(xiàn)油畫的效果,并不乏刺繡的韻味和絲質美感。
建國初期,開封市汴繡廠成立,“那個時候的針法僅有十幾種,一些繡女們常用的甚至只有幾種針法。”程曼萍說:“上世紀80年代初進行過一次針法調研,我們跑遍了河南的鄉(xiāng)村,搜集民間刺繡針法,后來總結出新老針法共36種。”這36種針法中,有一種叫“疊彩繡”,特別適合繡制動物的皮毛。“繡一只小鹿,不但形象生動,而且立體感特別強,特別逼真,有一位蘇繡大師看了之后贊不絕口,說沒見過這樣獨特的針法。”
王素花是汴繡國家級傳承人,目前為素花宋繡工藝有限公司董事長。因為她十分能干,領導曾經(jīng)將她調離刺繡崗位,到某經(jīng)銷公司任副總經(jīng)理。那個年代,組織的決定是不能違抗的,但是她多么想從事汴繡啊,王素花越想越傷心,在回去的路上倚著古城墻邊的電線桿哭了一場。
然而,時代變遷的力量雖然強大,終究無法阻擋一個熱愛汴繡的人接近刺繡。王素花后來依然從事這個行業(yè),并帶領一幫好姐妹,在前人的基礎上做深耕,整理撰寫出《開封汴繡、宋繡歷史及針法》一書,創(chuàng)新了滾針、反搶、拉練、悠針、蒙針等十余種刺繡針法。
現(xiàn)在年逾古稀的王大師,依然在她熱愛的刺繡崗位上帶徒弟,做技術指導,她曾說:“汴繡就是我的命。”這讓筆者想到北宋滅亡后,很多繡女被金兵抓走,部分逃到南方。現(xiàn)在的有些蘇繡老藝人,祖籍為開封。繡女的遷移,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,都讓一種指尖的文化流動起來。官方雖然再無類似文繡院這樣的機構,但是在民間,汴繡技藝的傳承從未中斷過。正是因為這些以汴繡為安身立命根本的人的存在,汴繡才得以流傳千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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